“冯公,你此时若不能应,河北大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张行适时提醒。“无论如何,黜龙帮、河间、幽州三家不能打起来,这是底线,因为一打起来,河北就只能直接分出一个结果来才能停下,指不定整个河北都要化为白地。”
孰料,张行忽然又说回了江南的事情:“江南这个局面,既是大魏必亡之表现,其实也是大魏万一之幸理……因为这个时候,是那位圣人趁势北返的最后机会……禁军不反,其实就是等这位圣人碰壁到此时。”
而薛总管沉默片刻,却又继续说道:“我有时候也会想,若当日在沽水,圣人点的河北总管是其他人,我此时又会如何呢?难道真能解脱?怕也是辛苦维持。乱世如潮,个人各凭手中直刀立身吧,休要三心二意,瞻前顾后。”
“若是这般,我们黜龙帮和幽州都不能忍受。”张行干脆以对。“我懂薛公的意思,河间居于河北中心,如今南北两面都是旗鼓相当的大势力,已经很难受了,如果西面再出现一个能直接威胁的势力,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可薛公想过没有,你一旦取得襄国、赵郡,横绝河北,我们也不能忍受。”
张行扶额看向了李定:“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条,李府君,你要退出赵郡!还要将幽州兵马军械还回去!”
“不错。”李定正色道。“薛公,你不可能占据上游的,他们也不许,而与其让幽州、黜龙帮来占浊漳水上游,不如我来占。”
落座之后,众人却不谈论什么军国事,也不质问李定,反而全都看向了张行——他们愿意过来,当然是因为李定干了这种破事,需要讨论和观察各方动态,但一个说服各自派系内部的理由,或者说张行给他们来参会的理由却也很明显,那就是黜龙帮能提供一些江都方向的情报。
停了一会,随着时间来到正午,外面便有言语,说是幽州大营第一、第二中郎将,也就是罗术、李立二人抵达。
李定终于忍耐不住:“你不是也见过分山君?”
“幽州军、黜龙帮都不能去!”薛常雄斩钉截铁。“这两家取此地,便是要覆灭我河间大营,那什么都不用管,直接拼死作战便是……李定你也不能留,你这厮贪得无厌,又年富力强,既得三郡之地,稍养一两年兵,或南或北联合一家,我也不能承受……我本就准备秋后出兵击退你了。”
众人这才恍然。
李定微微眯眼,张口欲言,却又闭嘴。
薛常雄思索片刻,缓缓应声:“我觉得可以。”
其他几人此时已经听得入神,复又去看南宫湖,罗术甚至站起身来探头去看了下,然后又坐下嗟讶不止。
“年前应该无妨。”罗术忽然开口。“李公身体是有些不妥当,但年前应该还无妨的,我们愿意尽量约束,但赵郡的事情要给我们交代,五千兵马,三千骑兵,一个中郎将……怎么说?”
周围几人,罗术狡横,李立年轻,全然不晓得这厮哪来的这番言语,又念的什么顺口溜,再加上忌惮张行,只是面面相觑,李定懂得,但懒得理会,唯独冯无佚,文化水平摆在这里,而且感触格外之深厚,倒是一声叹气。
丧失就丧失了,可问题在于眼下他还是希望能够稳住局面,避免直接跟幽州、河间、黜龙帮开战,于是又不得不尽量付诸于外交,这就很尴尬了。
亭中登时鸦雀无声。
“那是一回事吗?”张行冷笑。“我是二征时战场远远看到分山君裂地而出,你是当面见了呼云君,人家还给你专门算了命,什么遇山而兴……你是不是觉得来到红山跟下,就该兴了?”
张行推了冯无佚先坐,自己再坐,然后李定、罗术、李立依次而坐。
这就是他最尴尬的地方,他没想着去这么快就去吞赵郡的,但是赵郡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他担心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不能再取,结果就是连续吞并后,导致他丧失了太多政治信誉。
双方见面,薛常雄好歹没拉着冯无佚手说去年咱们在什么园子里,已经好久不见了,其人既至,只是淡淡寒暄,然后堂而皇之进了亭子上座。
“若是这般,李府君,那兵能还给我们吗?”罗术见状,复又朝李定追问不及。
李定回身来看,黑眼圈清晰可见:“还有什么话?”
所有人一起来看李定,李定面色则青红不定。
孰料,张行明知道这些人想听什么,反而失笑,并从一个莫名的话题说起:“诸位,你们跟我不一样,都是名门出身,却不知道谁祖上做过皇帝?”
其他人,经历了许多打岔后,也终于精神微振,一起看向了李定。
李定和罗术也要离开。
“那好,都不说我来说。”张行叹了口气,终于来言。“第一,幽州要管住自己,咱们讲道理,这次就算是李定没有去取赵郡,你们幽州接手赵郡,薛公这里也是不能忍的,怎么可能任由幽州占据自己上游,甚至是两面包住呢?你们内部如何争权夺利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不能动辄甩到外面来,真打起来,算谁的?我刚刚问李公身体是不是不行,可不是在嘲讽或者威胁,而是说,如果李公真的不行了,幽州忽然乱成一团,无人可制,那大家就不要再于此间看湖景了,直接散了各守各家,打个浑天黑地便是。”
李定微微眯眼,当即反问:“我退出赵郡简单,谁能安定赵郡?换你们黜龙帮去?还是让河间兵、幽州兵来?”
“老夫问心无愧。”冯无佚恢复平静,认真做答。“若是留在江都,死就死了,当个忠臣便是,可既然阴差阳错早早回来,便该尽力于地方……你信里说的很对,今年整个北方旱灾摆在这里,一旦动大刀兵,年前还好,年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是要出大事的,所以我才帮你。”
“那是夏天的事情,我一回军,便与薛公讲了此事,也就是回军路上,周效尚举义阳平陆一带三郡抗魏,江东世族也都纷纷追上,希望我能与他们联结,帮他们在江东起事……不过,江东太远,陈斌与谢鸣鹤两位又都不愿意回去,也就不再理会。”张行继续来言。“结果到了秋日,江南还是起事了,江西江东湖南,除了吐万、鱼两位宗师驻扎的宣城、九江和白横元镇守的襄阳下方几郡外,几乎无郡不反……这时候便起了那件趣事,发生在长沙。”
这时候薛常雄也到了……其实大家早到了,包括昨日还相互通过冯无佚讨论了让雄伯南跟张十娘不要参会的问题,本就是约得这个时间罢了……而此时,最后一人抵达,尤其还是理论上官职最高、修为最高的那位,众人多少给了面子,包括张行也起身来迎。
其余人似乎也明白为什么张首席要面露嘲讽了……一个自称国公的人许诺国公之位,再加上这个身份家世和地盘,称王称帝怕也就是马上的事情。
众人目送此人离开,并未有太多言语,随即,薛常雄也直言不讳:“我不可能放任上游落在一个有威胁能力之人的手上,如果此间不能解决,秋后我必然出兵。”
过了好一阵子,随着一阵风起,吹皱池水,张三郎方才开口:“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你说,你取赵郡,取的那么干脆,全河北在事情了结之前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你会这么快出兵,但为什么你要取襄国郡的时候,陈郡守却能未卜先知?提前许多日找到我?”
“你既然想到,自然也会猜到。”李定平静来答。“我当日跟谢鸣鹤说要给你做提醒,就是这个意思了。”
“白横秋个龟孙!”张行冷笑。“就知道下棋……而你李四郎呢?你就这般等不及,以至于甘愿做人棋子?”
李定望湖兴叹:“只是不愿意落他人身后太多罢了……心里一急一愤,便不顾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