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比不得你这般年轻,记性好。”
不过,这也让前面两位龙头的交谈更加不可遮掩。
崔四郎说的是对的,哪怕是为了稳住了这个派系,也必须要忍耐一时,接受张行的提议,因为再不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这个班底也要维持不住的。
毕竟,最敏感的伍氏兄弟虽然有自知之明的选择提前去了淮西前线作战,但谁还不许人家防备一下呢?
可如果这样,前面那番言语、说法和隐隐的保证又算什么呢?
“倒不如说,如何能忘掉?”李枢回过神来,当场笑道。“那时候攻城急难,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伱忽然沿着济水过来,带了数千援兵,城内士气一下子就垮了,然后咱们就在这里重新整了军,算是有了黜龙帮第一个正经部队。”
李枢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得益于之前的骤雨,街上原本的摊市早已经收的干净,数百号人走来,倒是没有遇到什么不便场景,也没有误了别人的事。
李枢难得愕然片刻,但多少晓得,话已经到了这份上,基本上就算是最要害的时候了,便欲咬牙来应:
“这是自然。”
“而且,这事也就是个引子,关键是,恩也好,仇也罢,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张行边走边说道。“李公记得吧,我二征时伤了脑袋,基本上什么都忘了,逃回来的时候又遇到地震,腿也因为真气使用过度给弄麻了,又下雨,结果只有一个红山那边的袍泽愿意带着我,把我背了出来……那时候,那个袍泽于我而言,便是山、便是河,我就想着,不管这个世道怎么样,肯定是要跟这个兄弟共富贵、同患难的,接下来这辈子可能都要顺着他的生活往前蹚出一条路来……结果呢,遇到第一个村子,另外两个逃兵想留下来当山大王,在村里作威作福,我和那兄弟就不许,一场火并,四个人死了三,我背着他尸首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人都木了,你跟徐大郎亲眼见过的。”
身后众人,同样感慨不及,其中一位年长张姓护法,也因为只顾低头,被一旁的马匹给蹭了一下。
听到这里,后面许多人,包括谢鸣鹤、陈斌、崔肃臣、房彦朗这些不用想就知道有类似故事的人,但又不只是他们,许多人心头都或多或少一颤。
李枢为之一塞。
“死了。”张行喟然道,甚至好像有那么一丝伤感。“按照逃过来的流民说法,刘贲不知道,宋义的确是后来投了军,但既然投军,怎么可能想往哪边就哪边?便先跟着淮安郡卒对付伍大郎他们的南阳义军,九死一生活下来了,然后也做到了一郡副都尉,结果江都对两淮索求无度,淮右盟一起事,淮安也陷进去了……先是逃到桐柏山里,然后淮右盟又压不住地方,他就又下山带人反扑了两个县城,遥升了郡中都尉,结果杜破阵一急,就派了自己最出色的义子阚棱领着一万太保军亲自过去,两战后抓住,直接斩首示众了。”
“前面的我还是懂得……不止如此又怎么说?”大概是渐渐落下的西面阳光毫无遮掩的缘故,李枢微微扭头避让,且眯起了眼睛。
正想着呢,二人刚刚走过吊桥,张大龙头却又忽然驻足,然后望向了城门楼。
只能说,相隔半年,代表了黜龙帮左右两翼,代表了黜龙帮建帮以来的高层最主要的两个政治派系的大手,又一次紧紧握在了一起。
“再然后,便是黜龙帮的事情了。”李枢难得有些失笑之态。“这倒是反过来了,恰如滴水汇成江河,又如夯土集成高台,每一日都见到新的人,遇到新的事情,每一日都让人觉得,咱们黜龙帮蒸蒸日上……”
李枢沉默不语,跟身后许多人一样,只是认真倾听。
但想到了最开始的保证,复又莫名产生了一种庆幸之意,甚至夹杂了一丝感激。
“温柔坊里曾为你解过围的都知、给你端了一年茶水的官奴,你费了老大力气救过的一个怀孕妾侍、跟你斗智斗勇差点把你弄得灰头土脸的中郎将、附庸风雅的行贿对象、你觉得特别有趣可能将来会有一定成就的江湖豪杰,甚至,只是你经常路过天天看到的街坊,忽然就没了、死了,就整个断了……
李枢几乎是踉跄随行。
“李公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济阴城下时的情形吗?”张行就这么挽着对方手,扭头认真来问。
“确实如此。”李枢莫名有些心乱,因为他有点把不住对方的脉了。
到了这个地步,羞耻感和沮丧感,自然也随之而来。
一念至此,李枢将目光停在了在场最值得信任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值得信任的房彦朗身上。
此时,众人已经纷纷越过门洞,随两位龙头入得济阴城。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能更坦诚点,从雄伯南那里开始就把话说清楚,学的坦诚一些,今日的祸事,不敢说躲开,最起码境况会不会好很多?
张行点点头,却又再度挽起了对方的手,居然是要把臂入内。
“……”
“李公!”
“在看济阴城。”张行认真来答。
却不知会怎么发挥。
李枢本以为戏码也该到此为止,但对方要继续,他自然无话可说……甚至,一瞬间内,李大龙头还以为对方是担心刺杀,这才专门挽住自己。
而李枢很快会意,继而笑了起来,从容反问:“张三郎是想说,正因为如此,咱们要珍惜这个局面,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