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如何?”黎阳城外,谢鸣鹤看到来接的徐世英、徐师仁等人,远远来问。
当然,就算烧不了多少,烧了也肯定可惜,肯定不是好事,所以,秦宝的事先安排依然起到了很明显的作用。
张行为之一怔,谢鸣鹤等随行的许多头领也都发懵。
“我听钱郎将说,屈突将军现在无计可施,只能枯守以待天明?”
他们身侧,就是络绎不绝的一条粮食溪流,而这些本地老百姓虽然因为背靠驻军经济并不至于缺粮,但依然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沉默,闷头转运不及……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黜龙军的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停了善心。
“不用数了,八十七个,其中七个已经空了,剩余八十个,差不多够我们黜龙帮所有五十个营头省着吃一年。”单通海再度出言打断了这些人的动作。
这时候,就要称赞黜龙帮提前设置好的自有预案了:屯田兵早已经在出兵当日,也就是廿四日就行了动员,并且已经尾随中军大部队抵达了汲郡,准备参与转运仓储,而得到黎阳仓全须全尾入手的消息后,黜龙帮的各郡地方官吏,也按照预案开始动员或者通知百姓去黎阳仓领粮食了。
还放箭?!
张行一声不吭,周围一起到来的头领,无论是河北本地的还是河南的,无论是领兵的还是做直属分管的,一时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感觉,其中几人更是举起手来,有些拙劣的、却又迫不及待的,去数这个小小仓城内的夯土大瓮数量。
“为何?”屈突达眯了下眼睛。
“首席到仓城那边,一望便知。”徐世英似乎早就料到来者反应,平静以对。
但是,别人不清楚,张行这里,伴随着这种强烈震惊的,还有同样强烈的愤怒。
或者换个说法,在秦宝一五一十说明了情况后,居然还有三分之二的军士带着家眷折回,甚至还有一些没有家眷的郡卒愿意跟随,只能说秦二郎平日里治军严谨,甚得军心了。
黜龙军根本就是被乱糟糟的数千户官军家眷以及他们的认亲、投降、整备给耽误了追击。
开口者颔首,却明显有些失望,投降了,有没有倚靠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对方的情况他们也清楚,也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兵无战心,将无战意。”秦宝昂然来答。“屈突将军……你就算是赢了这一阵,到底又有什么用呢?多杀几个黜龙军的人,然后耽误了时间,被人包住?全军再来个加倍的抽杀?这个局势,能逃就不错了,怎么能平白再造杀孽呢?而且还是造自家儿郎的杀孽?”
当然,这就扯远了,转回眼前,周遭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叫做“仓储封存妥当,正待首席点验”呢?
屈突达沉默片刻,点点头,复又再问:“若是这般,你又要如何处置?”
张行等人愈发好奇,便将大军停在黎阳城周遭,与十几位大头领、头领还有一队几乎全是准备将层面的帮内精英外加侍卫骑马往更内里被两山两河一城(大伾山、童山、大河、清漳水延伸运河、黎阳仓)夹住的黎阳仓而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打马,黑甲黑盔的他忽然又勒马停下,然后只转过身来,望向了博望山。
这个时候,黜龙军的作战目标其实已经实现。
进入仓城,转上城墙,顾不得理会坐在城墙上动都不动的单通海,映入眼帘的乃是一个方圆几百步的寻常小城,与大多数仓城、营城、库城并无多少差距……简单的夯土城墙,简单的两排营房,唯一吸引住所有人的是城内并无多余建筑,只有密密麻麻大约百十个半人高的夯土“台子”。
在这里,秦宝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好消息是屈突达是个宿将,既下决心,果然已经在白日一早就抵达,然后跟那位弃了内黄的钱姓郎将提前带领着部分成建制部队和家眷西行越过清漳水了;坏消息是,临到此时军事信息一一汇集,却是确定博望山大营已经没了、澶渊也没了、临河也没了……诚如他猜测的那般,单通海与牛达围困澶渊城后,天一亮就有内应开了城,单牛二人按照徐世英的策略遣家眷往博望山大营时,却没想到博望山大营因为主将夜间忽然走掉早已经崩溃。
但实际上,徐世英这种务实、聪明的人,却上来故弄玄虚;单通海坐在那里,表面上满不在乎,似乎尽在掌握,但说话时双手却一直在抖;谢鸣鹤这般话多之人,更是中途语塞;马围这人,向来豁达,此时反而突兀抬杠……与之相比,窦立德和翟谦不管不顾,直接去做点验,徐师仁的小心翼翼,反而更明显一些。
“我是说,守到天明又如何?”秦宝语调微微抬起。“我来时得到消息,澶渊也被围了,大河这两日冻的更结实了,应该是东郡直接遣了援兵……重兵压境,再加上牛达久驻澶渊,城内很可能跟内黄一样早有内应……这样的话,守到明日,澶渊城破,或者已经破了,说不得会有更多士卒家眷来山下呼唤这些士卒和辅兵。现在天黑,他们不晓得自己亲眷在哪里,道路又被你封锁,或许还能维持,可等到天明的时候,看清楚情形,部队只会崩盘,甚至会成建制逃窜,乃至于哗变。”
“不试怎么知道?”秦宝坦然相对。“非要说,我觉得徐世英来的太快,黜龙军主力未必跟随妥当……应该有一两日的空隙,这是最后的机会。”
“首席,这便是我说的‘封存完整’了。”徐世英也转过头来,努力认真以告。“仓城这里的粮食原本只是储存新粮,方便军队取用的,是河北这里转运损耗之后送到这里的每季新粮……而那边,还有两大片陈粮区,一片存钱的仓区,一片存麻布一片存绢的仓区,还有一片存杂货的……别的不好说,但如果每季新粮都有这些,那此地光粮食就该够我们整个黜龙帮的军队吃三十年,我怀疑光粮食就有数百万石,只是注定点验不清罢了。”
这些夯土“台子”是如此密集、整齐,且大小一致,上面还有一栋砖瓦的小建筑,以至于让人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永久性的营房。
“不知道具体数量,反正东都来的仓储官吏早一步直接跑了,但若是我们没猜错的话,只是仓城内的粮食就够八万人吃一年的。”在前面带路的另一位大头领徐师仁带着某种小心翼翼来言。
说白了,所有人都被震动到了,而且是被震动的无以复加,所以都在失态,都在遮掩自己的失态,这才显得所有人冷静过了头。
“不能!”秦宝想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现在走,还能带着一些部众撤走,不算是孤身而走。”秦宝提醒道。“扔下大寨,连夜折回黎阳,收拾黎阳兵马与本地家眷,往西过漳水,然后趁着大河冰封渡河往东都去……东都乏人,屈突将军的资历、修为、出身、官职都摆在这里,必然起死回生……反之,若走得晚了,说不得会被包抄,一个都跑不了。”
事实证明,秦宝的未雨绸缪起到了作用——屈突达走前的安排是让驻守仓城的李参军放把火就撤。
当然,最最没有想到的还是眼下,这个攻心计太厉害了,屈突达现在除了让亲信部队点燃篝火,然后看管好营寨大门、巡视营寨,防止部队逃逸,以熬到天明外,根本无计可施。
“多少?”窦立德替所有人发出了质疑。
毫无疑问,这些玩意是粮仓。
仓城并不在这条大道中,而是在一侧大伾山山麓上,专门做了平整而已。
须知道,按照预案,这时候徐世英他们应该打开仓储让周遭百姓前来自行救济取粮。而事实上,来到此地,他们也亲眼看到已经有数不清的周遭百姓前来担粮了。
屈突达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场大风,只不过他委实没想到,这场大风会来的那么快、那么急,而自己又那么的不堪一吹……一来,黜龙帮居然一点犹豫都没有,那边曹中丞刚刚走,这边就直接过来了,俨然处心积虑;二来,前几天刚有传闻说要动兵,结果两日后就打到跟前了;三来,贼军一环扣一环,奔袭、内应、攻心接连不断,让他无法招架。
就这样,仗着一身修为,在夜色与风声外加混乱的掩护下,秦二从容穿越了博望山大营,来到了西南面的田埂这里,寻到了自己的瘤子斑点豹子兽,然后翻身上马,便欲往归自己的驻地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