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些平日里与自己称兄道弟丶谈禅论道的「师兄」丶「师弟」丶「师叔」丶「师伯」……
看那些曾与自己把酒言欢丶互为倚仗的同年丶同僚丶至交好友……
眼神,在刺眼的日光下悄然交汇。
那里面有猜忌,有怀疑,有衡量,有算计……
最终都化作了一抹择人而噬的绿光!
人性地狱的闸门在这一刻,被骄阳彻底烤化了!
短暂而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疯狂的爆发!
「噗通」一声。
一个平日里在寺中负责接待香客,却因不善言辞而备受了凡打压的知客僧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恐惧战胜了犹豫,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从人群中扑了出来,跪倒在朱由检的脚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向那具尚在流血的尸体旁,一位同样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老僧发出了第一声撕破伪装的嘶吼!
「陛下!陛下!贫僧……不!罪僧!罪僧要检举!」
他的声音尖利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划破了这片酷热的空气。
「罪僧要检举监院了尘!」
被他指着的老僧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晚辈。
而那知客僧已经彻底疯了!
他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怨恨与窥见的秘密全都吼了出来!
「了尘名为监院,总理寺中戒律,实乃了凡的左膀右臂,第一豺狼!寺中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皆由他一手操办!」
「献田于佛之事,便是他与那些官绅直接接洽!每一笔田产,了凡得三成,他便得一成!这十数年来他私下吞没的银两,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他的禅房密室之中藏着的金条,足以压塌房梁!」
「不仅如此!」那知客僧的声音愈发亢奋,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他早已六根不净,破了佛门大戒!他在城南的柳叶巷置办了一处外宅,养着四五个妇人!那些妇人有的是来上香的官家女眷,有的是被他哄骗的良家女子!
他还……他还与那些妇人生了七八个孽种!最大的一个今年都快十五了!每月的用度皆是从寺里的香火钱中支取!」
「哗——」
人群中一片哗然!
监院了尘那可是寺中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连了凡都要敬他三分的人物!
谁能想到,他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阴私!
了尘的脸瞬间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那知客僧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血口喷人!」
然而迎接他的,是周全那冰冷的眼神。
「带他去。搜。」
一声令下,数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缇骑立刻扑了上去,将瘫软如泥的了尘一把架起,由那知客僧带路,直扑监院禅房。
这个开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人性的深渊,激起了最肮脏最黑暗的滔天巨浪!
「我检举!我也要检举!」
又一个僧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指着藏经阁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大喊:
「藏经阁的首座了空!他与南京户部左侍郎王大人是儿女亲家!王侍郎有良田五千亩,皆挂在藏经阁修缮典籍的名下!那五千亩田名义上是寺产,可每年产出的九成都由了空亲自押送,秘密送入了王侍郎的府中!
那哪里是献田,分明是官佛勾结,借我佛门宝地行那偷税逃役之实!他们签的是阴阳契!一本报官,一本私存!那私契就藏在他抄录的《楞严经》夹层之内!佛祖的经文都成了他们藏污纳垢的遮羞布!」
「锦衣卫!」朱由检的声音依旧平静,「去拿。」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僧突然暴起,一拳将身边一个正在犹豫的同伴打翻在地,自己则抢先一步跪地嘶吼!
「陛下!小僧要检举!管理寺中佃户的总教头,了通!此人看似木讷,实则心狠手辣!去年秋收,后山张家庄有三户佃户,因遭了水灾,交不起租子,他竟带人上门,将那三家人活活打死!
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放过!尸体就埋在后山方丈最爱的那片翠竹林里!此事寺中武僧堂人尽皆知!只是畏惧了凡与了通的淫威,不敢言语罢了!」
这一下,宛若捅了马蜂窝!
「我检!我检举方丈的亲师弟,了心禅师!他是了凡的爪牙,寺内但有僧人不服,皆由了心率人施以棍诫!名为诫律实为私刑!这些年,被他『不小心』打死的僧人,足有十几人之多!尸骨都扔进了后山的枯井!」
「我检举!我检举功德堂的了痴,他以僧人为名在外放印子钱!九出十三归,利上滚利!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放贷的本金,全是挪用的各地善信捐来塑造佛像的功德钱!」
「我检举药王殿的了能!他与城中数家药铺勾结,将寺中廉价采购的药材高价卖出,再换成劣质药材充数!不知害了多少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
「我检举……」
「我检举……」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