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石成金,凭空印钞
几日后,晨光熹微,紫禁城犹在沉睡,然天子之驾已悄然东行。
仪仗从简,只数队精锐的锦衣卫并大汉将军扈从。
龙辇未用,皇帝与魏忠贤,王承恩等人同乘一辆宽大的四轮马车,车轮以硬胶包裹,行于石板路上,颠簸甚微,唯闻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京城的黎明。
车行过朝阳门,繁华渐隐,官道两旁,田垄与村舍次第铺开。
秋收已毕,田野间唯余枯黄的根茬在晨风中萧瑟。
然与往岁不同,空气中少了几分了无生气的死寂,多了几许隐约的烟火气。
「皇爷,」魏忠贤撩开车帘一角,眼神依旧如鹰隼般锐利,「出城不过十里,气象已然不同。这煤,当真是安民之本。」
皇帝的目光落在远处,并未回应,只淡淡道:「根本在人,非在物。物为器,人为主。器能安民,亦能乱民,存乎一心尔。」
魏忠贤心中一凛,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他知晓,前些日子的煤厂之行,与其说是视察,不如说是皇帝对他,对满朝文武的一次无声宣告。
那黑色的煤球是民生,是暖意,也是皇帝插入天下棋局的一枚不容忽视的棋子。
而今日此行,又将是何种惊雷?
车队未走官道太久,便转向东南,沿着一条新修的,以碎石和黄土夯实的宽阔大道疾驰。
这条路直通通州,通向那片被地图上抹去的神秘所在。
行至通州之南,大运河如一条玉带,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蜿蜒流淌。
而在运河东岸,张家湾左近,一片与周遭田园风光格格不入的景象赫然闯入众人视野。
那是一座城,一座由高墙丶望楼与无数高耸烟囱构成的砖石之城。
数十座巨大的烟囱如一排排沉默的巨人,直指苍穹,正吞吐着或浓或淡的烟云。
它们并非京城民居那般炊烟袅袅,而是充满力量与节奏的呼吸。
整个厂区占地数百亩,规划得井井有条,原料区丶工坊区丶仓储区丶生活区,泾渭分明,由一条条宽阔的道路连接。
高墙之上,每隔百步便有一座望楼,身着京营号服的兵士持枪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已非寻常的官办作坊,而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
「此地,」皇帝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平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自豪,「朕为其取名琉璃总厂。」
马车在厂区正门停下。
那是一座以巨石垒砌的门楼,门楣之上并无匾额,只有两个以生铁铸就,力透纸背的大字——「格致」。
尚未入内,一股混杂着灼热丶烟尘与某种矿物燃烧后特有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更令人心神震动的,是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轰鸣。
众人下车,在厂区总管太监的引领下,踏入了这个正在创造奇迹的熔炉。
目之所及,皆是忙碌的身影。
赤着上身丶肌肉虬结的匠人,推着满载石英砂的独轮车,在轨道上飞奔;成群的役夫,正将一筐筐来自京西门头沟的优质煤炭,倾倒进巨大的料仓;远处的水路码头,几艘大船正缓缓靠岸,船上满载的,是来自凤阳府丶洁白如雪的顶级石英砂,以及各类贴着封条的神秘木箱。
「水路要冲,物通南北;背靠京畿,安若泰山。」皇帝信步而行,口中念出此地选址的要诀。
「南来之砂,北来之煤,皆汇于此。河沙丶草木,就地取材。火患丶浓烟,远隔都城。此乃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魏忠贤默然跟随,他那颗冰冷的心,并未因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而有半分融化。
在他看来,这些挥汗如雨的匠人役夫,与田间耕作的农人丶宫中洒扫的内监并无不同,皆是棋子,皆是工具。
他更在意的,是驱动这些工具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很快便显现出来。
当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巨大的吹制工坊前时,那原本喧嚣嘈杂的场面,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一个眼尖的年轻匠人最先看到了那明黄色的身影,他手中的吹管一顿,脸上的汗水与炉火的光芒交相辉映,嘴巴张得老大,仿佛看到了神迹。
「万……皇爷!」
一声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哐当!」
不知是谁手中的工具掉落在地,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不过数息之间,整个工坊数百名匠人,无论手中在做什麽,无论身处何等危险的高温环境,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转过身,目光聚焦于那一人之身。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压倒了炉火的轰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人齐齐跪倒在地,那结实的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巨响。
他们中的许多人,满脸炭黑,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白痕,此刻,那白痕之上,又多了两行滚滚而下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