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温润而有力。
「毛卿家快快请起。朕在京城,日夜所思者,便是辽东战局;而辽东战局之中,时时挂念者便是你东江数万孤悬海外的忠勇将士。朕不过是尽了君主之本分,何言再造?真正撑起我大明东陲一片天的,是你们!」
一番话说得恳切至诚,不带半分虚饰。
毛文龙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那是在刀山火海中都未曾有过的感动。
待毛文龙起身,皇帝的目光落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只见其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刻痕与海风的侵蚀。
这才是真正为国戍边,历尽艰辛的悍将本色。
朱由检微微颔首,对一旁的孙承宗道:「太傅,人都到齐了。今日,便让你我君臣三人,为这盘辽东大棋,落下最后一子!」
「遵旨!」孙承宗躬身应道。
三人再度围拢于那巨大的舆图之前,这一次,氛围比昨日更添了几分决绝与锐气。
若说昨日的军议是定下战与不战的国策,那麽今日便是要敲定如何战,如何胜的细节。
朱由检亲手拿起指挥杆,目光如炬,直视着毛文龙。
「毛卿家,朕知你东江将士皆是百战馀生之锐士,朕亦知你心中夙愿,便是堂堂正正,与建虏决战于辽东大地。今日,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皇帝的指挥杆自山海关,一路向东,最终重重点在了那片位于建虏腹心之后的海域。
「依照朕与太傅此前所议,你毛文龙的东江军,此役将扮演尖刀与铁钳的双重角色!」
尖刀?铁钳?毛文龙的呼吸为之一滞,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孙承宗接过话头,用他那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开始阐述这惊天动地的总攻方略。
「文龙,且看。此为总战略:在我宣大丶漠南之蒙古联军,如铜墙铁壁,彻底锁死建虏北方之后路,断其兵员马匹之源;我山海关丶辽西走廊之主力王师,如泰山压顶,发动正面总攻,牵制其主力,此为正兵!」
老帅的指挥杆,稳稳地划过北丶南两条战线。随后,那杆头猛然一转,直指朝鲜与皮岛之间的那片海域,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而你,」孙承宗看着毛文龙说道,「你的东江军便是我大明此战最大的奇兵!你部须在主力发动总攻的同一时间,自海上出发,如尖刀直插建虏腹心!或袭其粮道,或焚其武库,或直接威胁盛京!务必使其首尾不能相顾,阵脚大乱!最终与我正面大军,形成一个南北夹击,背后开花的完美钳形攻势!」
毛文龙不是没有想过东江镇会在此战中发挥重要作用,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与孙承宗竟给了他如此之大的信任与重任!
这是要将整个东江镇当成一把决定国运的胜负手,直接捅进皇太极的心窝里去!
毛文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那股被压抑了多年的战意如同火山一般轰然喷发!
他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闪烁着泪光与烈焰。
「陛下!孙阁老!」
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这一天,我毛文龙,我东江数万将士,还有那数十万被建虏奴役的辽东百姓,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说到此处,这些年来所受的无尽委屈,同袍战死的彻骨之痛,孤悬海外的无边孤寂,以及此刻君王信重托付国运的激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这位铁血汉子的泪腺。
潸然泪下!
一个在尸山血海中打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边关悍将,此刻竟是泣不成声。
这不是软弱,而是百炼成钢之后终于得遇知己,终于看到毕生夙愿即将实现的真情流露!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将军,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知道毛文龙的眼泪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毛文龙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那是一双属于战士的手,粗糙,却充满了力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更多的言语,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