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心中也是惆怅,胡狼十骑虽不是他的门客,也不是他的属下,但他却十分倚仗,多年来,不管多难刺杀的人,只要胡狼十骑出手,便不会有失,可如今,胡狼十骑已不复存在了。
嫪毐接着说道:“我独自逃到了界村,在焚烧过的尸堆中发现了六个兄弟的残躯,我们拴在界村的马匹,只有老二的马不见了,我来不及寻找老二,骑着马赶回了邯郸。”
吕不韦叹道:“真没想到,此次任务竟如此曲折。全怪吕不韦,害了你们兄弟了。”吕不韦说得十分诚恳,脸上也尽是哀伤神色,倒真像是悲从中来。
嫪毐却仰头“哈哈”一笑,道:“吕先生毋须装模作样,我弟兄既然收了先生的金银,便要完成先生交代的任务,在任务中丧命并不能怪先生。如今我们有负所托,吕先生若真要取我性命,我也无话可说。“说着突然单膝跪下,话锋一转,道:“不过,嫪毐还是恳请先生放我一条生路,不是嫪某贪生怕死,而是白浪此人实在可恨,嫪某若不将他碎尸万段,便是死也难以瞑目。”
吕不韦忙扶起嫪毐,连声道:“快请起,嫪统领这是作甚?快请起!”待嫪毐站起身来,吕不韦沉吟片刻,这才说道:“胡狼十骑平日里本是赵军死士,如今你统领的十人几乎折损殆尽,若回军营,恐怕要受军纪惩罚,嫪统领不如留在吕府,在下正好有一事托付给你,至于酬劳,定让你满意。”
嫪毐听吕不韦说完,倒觉得自己如丧家之犬一般要任人安排,心中有些苦楚与无奈,失落的说道:“我们军营里的身份本就是个掩饰,要与不要不打紧。却不知吕先生有何事托付在下?”
吕不韦从嫪毐身边走过,在椅子上坐下,抬头说道:“吕某与秦国质子异人交情颇深,十分要好,眼下秦赵两国大战在即,吕某深恐邯郸城内有人对异人不轨,故而想请嫪统领去质子府保护异人,不知嫪统领可愿意接下这门差事?”
嫪毐见吕不韦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得意之色,与方才进门之时判若两人,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当下应道:“吕先生放心,有嫪毐在,定不会让质子少了半根毛发。”
吕不韦拿起桌上的布袋,递给嫪毐,道:“这些金银,嫪统领请收下,你保护异人的酬劳,我会定时安排人送去。”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说道:“哦,对了,胡狼十骑的老二左寒星已经回了邯郸,被我救下,如今已成为我的贴身护卫,以后便是我吕府中人了。”
嫪毐闻言,脸色大变,目光凌厉的看向吕不韦。吕不韦却丝毫不觉,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缓步朝密室出口的台阶走去,边走边说道:“吕方,送嫪统领去质子府。”
吕府前院,一个修长的身影默默的站在大门旁,头上肩上已经落上了一层白雪。
吕方引着嫪毐从前厅旁的小路走来,那黑影连忙迎了上去,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吕方与嫪毐看到来人,也停住了脚步。吕方轻轻叫了声:“寒星?”
左寒星没说话,只看了吕方一眼,随即目光移到了嫪毐身上。
“在下知道质子府在何处,不劳吕护卫相送。”嫪毐冷冷说道。
吕方像是没听到嫪毐的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左寒星,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主公房前不能无人守卫,我先告退了。”说完,转身朝后室方向走去。
左寒星站在雪地里,左手揉捏着右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虽是吕不韦的眼线,多年来却与虎狼兄弟一同杀敌,同甘共苦,十人间早已处出深厚的感情,便是她这女人身份,在赵军中也一直是其余兄弟帮忙隐瞒掩饰。
嫪毐手中握着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左寒星。
“老大……”左寒星轻轻叫道,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嫪毐缓缓走到左寒星面前,将手中长剑插在雪地里,两只手扶住左寒星的肩头,凄冷的笑着,说道:“我在界村看到六个兄弟的残躯,深怕你也遇害,如今见你无恙,便放心了。”
左寒星抬头看着面前的嫪毐,美目中滚下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天下之人只知此人心如铁石,杀人不眨眼,便是吕不韦也深惧他,可谁又想到,他也有柔弱的一面。
嫪毐为左寒星擦去泪水,强笑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如今你已是吕不韦的护卫,再不用做那杀人放火茹毛饮血的勾当,极好!”
左寒星听完,心中更加悲伤,低头伏在嫪毐肩头哭泣,嘴里不停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嫪毐轻拍着左寒星的肩头,一直待她哭完,才提起地上的长剑,说道:“吕不韦要我去保护秦国质子异人,我这便要去质子府。兄弟们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左寒星点点头,走到大门边将沉重的大门拉开。嫪毐走到门前,又看了左寒星一眼,才抬步走出门去。
左寒星跟出大门,看着嫪毐的身影在清冷的长街上渐行渐远,突然觉得平日里无所不能的“老大”此刻显得十分孤独,十分可怜!
若论战国时各国的国都,最富庶的莫过于齐国的临淄,最繁华的莫过于魏国的大梁,最奢靡的莫过于楚国的陈都,而最庄严的,莫过于秦国的咸阳。
秦人尚武,且法令严明,是以在咸阳城的街道上,秦人虽衣着朴素,却个个精神抖擞。在七国之中,秦人最为务实,平日里多有勤劳耕作之人,少有好歌喜舞之徒,故而在咸阳城里,歌舞坊是非常少见的,仅有的那么几所,也都座落在城西人烟稀少处。
白浪于正午进入了咸阳城,在城中漫步走了几圈,觉得这咸阳城十年如一日,竟跟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变化。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袍,信步走在大街上,耳边没有什么叫卖声,那些摆着摊位的小贩只是坐在街道边,默默等着人来询价购买。
不知不觉,白浪走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他抬头朝那府邸大门看去,只见朱漆的大门紧闭,门顶的大梁上挂着一块大匾,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安国君府”。
白浪停下脚步,皱眉逆着阳光看着那大匾,这时门前两个守门的兵士对他喝道:“休要停留,快走!”
白浪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继续朝前走去。
傍晚,白浪来到了城西。
咸阳城西,歌舞坊聚集之处,白日里普通秦人极少到此,故而显得有些冷清,但到了夜晚,咸阳城的君侯贵族和朝中官员们,却多半会到此玩乐,是以一入夜,城西歌舞坊前的街道上便停满了马车轿子。
白浪缓步走到一座歌舞坊前,抬头看了看,只见大门顶上的牌匾上写着“凝香楼”三个大字。
白浪刚刚在凝香楼前的街道上停住脚,一个浓妆艳抹的丰满女子便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妖声妖气的说道:“哟,官爷,一个人来呀?赏舞还是听曲呀?我们坊里有最漂亮的舞娘,也有天下最动听的乐曲。官爷,进来看看,姑娘随你挑。”
白浪尽量避开那女子触碰到身上的大胸,从衣袍里取出半块破损的玉璧,在那女子面前亮了亮。那女子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到先前那般放荡模样,高声喊道:“姑娘们,贵宾到了,天字一号房,万绿丛中一点红。”说完低声说道:“白将军请在坊内安坐,夫人随后就到。”
白浪不言语,径直朝凝香楼走去,入了大厅,却见厅中人头攒动、非常嘈杂,白浪眉头一皱,将灰袍领子后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盖住自己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