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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太平记 > 第五章

第五章(3 / 4)

从没有被人这样的质问和轻蔑过,云冲波只觉胸中憋闷异常,但仔细想来,玉清所说的,又何尝有半句虚言?

自己,一直也未曾通过“付出”的方式来得到什么,胡里胡涂的成为不死者,胡里胡涂的得到萧闻霜的忠诚,胡里胡涂的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力量突破…胡里胡涂的走到今天,却才蓦地发现,自己,何曾去“争夺”过些什么?

第一次的这样审视自己,第一次的认真去想,自己,到底有多幸运?

蹈海,第八级力量…对于一年前的自己来说,所有这些,都是连想都不去想的东西,就算是面前这个人,现在这个正在轻蔑着自己的人,可是…苦涩的,云冲波告诉自己,天下豪杰无数,个中又有多少能有资格来让太平道最高领导人之一的玉清真人去轻蔑与他了?

即使自己现在的力量在更多时候只象是一个笑话,即使自己的这所谓力量并不能救下自己想救的人,也不能让自己得到想要的尊重,可是,若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自己,又是凭什么资格来得到这种力量?

(嘿,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突然感到极其的荒诞,想要大笑,又不知道自己是否更应该哭,更在不清的言谈举止当中隐隐的品味到了一些他并未明说的事情。这样子愣怔了一会,云冲波忽然问出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

“那么,真人,您其实根本就不相信关于不死者的一切,是吗?”

明显的因这问题而感到意外,默默的看了云冲波一会,玉清方缓声道:“玉清倒想先问不死者一句。”

“在您心目中,所谓‘太平’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语诘至,云冲波立时无言。

什么是“太平”?云冲波几乎从来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没有必要来考虑这个问题。

反正,只要是和“太平”有关的一切,终归会有萧闻霜来告诉他答案的,不是吗?

猛然间,云冲波的背上有汗沁然而下,使他感到极不舒服。

努力的想至少说出一两句完整的考较,心中却愈发混乱,蓦地一惊,方发现玉清看着自己的目光已经越发炯炯。

“那么,不死者,让我来告诉您,玉清心中的‘太平’到底是什么,好不好?”

声音变得遥远而空洞,再不看云冲波一眼,玉清漫步屋中,慢慢道:“不死者…您一直因您父叔的不幸而难过,可你总该知道,他们都已年逾中寿,他们都是有过功名的人,曾经朱紫,曾经风光。”

“他们曾经吃过的肉食,可能还要多过很多家族几代人一共可以吃到的,他们曾经穿过的,是大多…不,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东西,他们,他们壮年而逝…可是,不死者您又知不知道,三千年来,在帝姓治下,大夏男子平均又能活到多大?”

见云冲波茫然摇头,玉清冷冷一笑,道:“若能百十年不见战事,十余载风调雨顺,也无时疫,也无洪蝗,则男子可望五旬之寿,而若是赶上了大灾大乱之年,哼…”

尖刻的笑着,玉清道:“便至不惑之年亦是奢望,又那来什么花甲古稀?”

“玉清生于明州山地,村虽不大,也有百来户人家,但一场时疫,十九死绝,那些死人当中,少说也有三成是比不死者您更年轻的…当他们面临死亡的时候,当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得救的时候,他们都说了些、做了些什么,不死者您想不想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仍然温和,可,却渐渐多出了一种厉然之气,使云冲波开始有些语滞,更不知该如何回答,玉清却似已不再注意他,开始沉浸入了自己的述说。

“但我也没法形容出来,因为那不是任何语言或文字所能形容的东西,除了身临其境的,谁也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

“好好的走着路,一个人突然就倒下来死掉了,而那个人你很熟悉,甚至还可能是你的亲人,一个人,一个很健壮的人,躺在床上,一点点的瘦下去,眼光越来越绝望,最后只剩下五十多斤,手脚都干缩了,就算病好起来,也不可能再走路、再作活了,可他还是没有死心,一双眼睛一直在向外面看着,呆呆的看着,尽管眼睛已经浑浊到象脏水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可他还是向外面看着,一直在看…”

“嘿。”

“可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们可以不必死的,那一年的疫情并不是新的,已经有了很好的药和方法,但我们买不起,因为有一些聪明的商人,在春天就发现了有流疫的迹象,于是囤积了所有的药草,加到了很高的价钱,我们根本买不起的价钱。”

“有一些人试图去抢,可都失败了,因为官府在保护着药店,保护着那些据说是用自己的判断和本钱来挣钱的人。”

“也有人去求过药商,可也失败了,他们不是舍不起药,而是因为,据说这样有钱买药的人也不会掏钱了。”

“中间也有好心的道观舍过药,却很快就被官府抓了,因为…”再度露出讽刺的微笑,玉清道:“官府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提防妖民挟惑愚众,作乱。”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据说是因为我的体质比较特殊,那种病对我没有效果,可结果却更糟,就开始要人想杀我,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传说,这样就也不会得病了。”

怪异一笑,玉清道:“当然,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被路过的,正在逃亡的太平道众带走了,但我所出生的整个村子,以及我们周围的那些村子,总共好象也只有三五个人活了下来。”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会一辈子追随太平道。因为我曾经向官府求救过,但没有任何人帮我,太平道的人自己也在逃亡,却还救了我。”

“在我而言,‘太平’是什么?‘太平’就是每个人都能活够他应该活的日子,不管他是强者还是弱者,‘太平’…‘太平’就是我永远都可以安心的在路上走着,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吃掉。”

说着这里,玉清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云冲波,露出了几乎是扭曲的笑容。

“但是,你知道吗?在我逃到快逃不动时,我也从没有埋怨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吸引人的血肉,没有埋怨过自己为什么会不得病,我那时唯一的希望,是他们能够先把我杀掉再吃。”

“我,实在不想被人活着吃掉。”

已觉周身汗毛皆粟,云冲波低声道:“所以,你根本不相信什么‘不死者’,对吗?”

自刚才开始谈话以来第一次在眼中出现火光,玉清道:“对!”

“这也是我和上清的最大分歧!”

“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们,你们这些象作梦一样,一夜间得到力量的人,你们这些没缘没故。就忽然可以成为我们的领袖,可以让我们为你们而牺牲而赴死的人!你们知道什么是太平吗?你们胸中有为之而赌上一切的决心吗?”

“神…据说你们都是自创世时便存在着的半神之身,可我玉清偏偏不信神…至少,从来都不相信善意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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