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踪轻叹,脸色凝重:“在下本是韩国上党郡人,后上党归了赵国,便着了赵国胡服,现秦国又要攻上党,上党郡多数人都往赵国逃难去了。”说完神色一黯,苦笑道:“说来惭愧,在下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韩人,还是赵人,或许过不了多少时日,在下又是秦人了。”
老者闻言,重重一叹,道:“老汉今年已六十有四了,自小便在这边界上长大。此处虽不临战场,但连年狼烟,刀兵不止,却也受着牵连。老汉也曾从军30年,幸得不死,但我的三个儿子,却在秦军中先后战死,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孙子,与我相依为命。”
墨踪朝那小孩看去,竟是白日里在雪地里玩耍的那十几个孩童之一。
“娘,娘……”昏迷的墨离口中喃喃呓语。墨踪闻言,双眼微红,神色一黯,脸上尽是怜悯心痛神色。
老者见状,忍不住问道:“这孩子的娘……”
墨踪望着面前跳跃的火光,眉头紧锁,目光如炬,似有道不尽的悔恨,又有诉不完的悲伤。
“秦国攻野王,赵国占上党,当地百姓人心惶惶,四处逃难,在下一家亦是如此。逃难之时,在下恰遇上党守军征召男丁从军御秦,守军欲强行征我入军中,我不肯舍弃妻儿,便与守军起了冲突,奈何寡不敌众,护住了孩儿,却未护住妻子……”说到此处,墨踪牙关紧咬,显是悲痛难忍,难以往下诉说。
“唉,老汉自出生以来便是连年战乱,人命如草芥,生死朝夕间!”
“只可怜了这孩子!”墨踪朝一旁的墨离看去,满眼的柔情,“年方十二,却亲眼看着娘亲被杀……”墨踪抬手一抹眼角,满含愧疚地说道:“若不是我不愿从军,我们一家人虽是分离,却不会死别。自那日以后,我便封剑不再动武,只求将这孩子送至秦国,保他苟活。”
老者不解地问道:“上党郡人皆去赵国,壮士为何却去秦国?”
“秦国虎狼之师,战力非他国所能及,近年来秦国战事尽在别国,本国倒是安宁,故而在下深觉唯有进入秦国,才能保犬子平安。”
老者点头赞许,暗想这墨踪深谋远虑,又用心良苦,必定不是凡人,正欲开口问其来路,屋外却突然传来马蹄声。老者一惊,说道:“想是秦军查夜,壮士请谨记,切不可说是老汉收留了你。”
墨踪答道:“老丈安心,在下断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老者闻言,这才牵着他那小孙子出了门。
待老者出门后,墨踪走到门边,轻启木门,朝外望去,只见界村正中的雪地上停着一匹马,马上端坐一人,黑衣黑甲,腰间别着一柄长剑。鞍前马后又各站有两人,也一样是黑衣黑甲,只是腰间长剑皆已拔出。
秦军五人为一伍,想那马上之人应是伍长。
此时界村村民尽数出屋,有几人手中持着火把,将几间木屋环绕的这片空地照得很是明亮。
老者牵着孙子走到伍长面前,施礼道:“见过军爷!”
伍长并未看向老者,兀自说道:“战事在即,边界上常有赵韩两国的探子出没,军中下令严查,你们村虽处于偏僻处,也需多加防范。”
老者忙答道:“诺!”
伍长将站在雪地里的村民仔细看了看,显然是在点人头认相貌,最后确认无误,说道:“我等还要赶回军中复命,就不进屋巡查了,料想这偏僻处也不会有探子来。”说完正要调转马头离开,却突然又朝墨踪住的木屋看去。
“村尾鳏夫不是死了吗?他家怎会有火光?”
老者回头一看,忙道:“在下不知,许是夜间有过路人借住以避风雪!”
伍长双眉一皱,对马前一个秦兵说道:“去瞧瞧。”马前那秦兵应了声:“诺”,手提长剑朝墨踪这边走来。
秦兵到了木屋前,倒也不进屋,在屋前停住喊道:“屋内之人,出来一见,接受巡查。”
墨踪回头看了看火堆旁的墨离,见墨离尚未苏醒,便独自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秦兵见墨踪出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私自在此留宿?”
墨踪并不施礼,垂首而立,应道:“在下墨踪,去往秦国寻亲,路遇风雪,道路难行,苦寒难耐,行至此处,见此屋空闲,便留宿于此暂避风寒。”
伍长见墨踪虽低头哈腰,却不失轩昂之气,便打马过来,欲一看究竟。伍长一动,他身边的几个秦兵也尽数过来,将墨踪围住。
伍长上下打量墨踪,问道:“阁下是赵国人?”
“正是!”
“为何来到秦国这偏远山村?”
“去秦国寻亲,路经此地。”
“去秦国为何不走官道?却要走这崎岖小路?莫不是为赵军来探路的?”
“官道盘查严格,走此小路,可省去很多麻烦。此路崎岖,车马难行,赵军若走此路,只怕还未到秦国,先折损大半。”
“官道上虽在盘查,却并未封路以拒赵人,阁下若仅是寻亲,又何惧盘查?”说完骑马绕着墨踪转了一圈,问道:“阁下是习武之人?可曾从军?”
墨踪答道:“在下略懂防身之术,不曾从军。”
伍长冷冷一笑,上身突然前俯,左手一扬,手中马鞭朝墨踪脸上抽去。墨踪却似浑然未觉,纹丝不动,眼看马鞭就要抽到脸上了,伍长突然臂膀一抬,手一缩,马鞭在墨踪耳边打了个响,又收回去了。
“不还手,不避让,好定力!”
墨踪淡淡回道:“山野村夫,反应迟钝而已,军爷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