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离死别 狂风凌冽,大雪纷飞,秦隐的木屋里燃着火堆,倒分外温暖。
墨踪父子坐在四方桌旁,正吃着楚云端出的酒菜。墨踪年长知礼,虽早已饥肠辘辘,吃相倒还算斯文,墨离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赶路劳累,病体未愈,此时见这一桌酒菜,便再也把持不住,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起来。墨踪本想提醒墨离注意礼仪,却因爱子心切,不忍责备,只好时不时看一眼的秦隐,惭愧一笑。
秦隐含笑看着墨离,眉头却微皱着,心中暗想,这一晚过去,秦风若得不死,日后也难免如墨离一般流落四方,却不知是否有人愿意在风雪之夜赐他一方取暖之地,于饥渴之时赏他一口果腹之粮。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一双虎目滚出两行热泪。
墨踪见秦隐落泪,问道:“秦兄莫不是惧怕那胡狼十骑?”
秦隐摇头,叹道:“在下生于秦宫,见惯了阴谋诡计,后从军厮杀于战场,游离于生死之间,胡狼十骑虽然凶狠,在下有死而已,不足惧。”
墨踪暗自佩服,此人大难当前不俱死,强敌将临不动色,当真有王者之风,诸侯之气。
“唉!”秦隐一声长叹,又道:“只可怜我那孩儿,今夜只怕在劫难逃,见墨兄弟护犊情深,在下有感于怀,失态了。”
墨踪低头看看兀自吃喝的墨离,心中甚是难受,这风雪夜如若不是秦隐收留,墨离只怕会病死山中,深受大恩本该相报,奈何胡狼十骑实在厉害,即便与秦隐联手也无胜算,自己丢了性命也就罢了,墨离多半也会一并丧命。
丧妻之痛犹在,怎能继而丧子!
“爹!”墨离嘴里含着菜,含糊叫道,“那胡狼十骑泯灭人性,残杀无辜,如今又要害人,你何不除之?”
墨踪脸上一红,看了一眼秦隐,又低头看向墨离,答道:“离儿,胡狼十骑不是一般的人物,爹没本事除掉他们。”
“如果你和秦伯伯联手呢?”
墨踪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秦隐见墨踪为难,便笑着对墨离说道:“离儿,即使你爹和秦伯伯联手,也敌不过那胡狼十骑,只怕还会连累了你们父子。”
墨离把嘴里的菜嚼了嚼,用力咽了下去,昂首说道:“秦伯伯,墨离不怕连累,贪生怕死而不铲除奸邪,这等事我爹做不出来。”说完又抬头看向墨踪,道:“爹,胡狼十骑不除,只怕会害了更多的人。若是娘在,遇到秦伯伯家这事,肯定也会要你出手相助。”
墨踪看着墨离,浓眉紧锁,豹眼圆睁,一股杀意若隐若现。
在这乱世,忍,就能生存吗?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多少无辜死于非命,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这些,岂是一味忍让就能避免的!
墨踪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妻子被杀的场景,心中如同刀绞一般疼痛。莫道命途多舛,只怨生于乱世,烽火不灭,天下哪有安身之所呢?纵是将墨离送到了秦国,又有谁能保证他能一生无恙?
“爹”,墨离见父亲不言语,又轻声喊道。
墨踪看了看墨离,钢牙一咬,说道:“离儿,你言之有理,你我父子深受救命之恩,岂能贪生怕死知恩不报。眼下这世道,你我性命本就朝不保夕,与其苟活于世,不如今晚在此拼死一战,若能将胡狼十骑除掉一二,也是为天下除了祸害。”
旁边的秦隐见墨踪沉默片刻后突然意气勃发,身上豪气竟如开闸的江水奔腾而出,心中不觉讶然,初见墨踪时只觉他沉稳内敛,此时才知他也是性情中人。
“墨兄弟真愿助我?胡狼十骑非比寻常,你若助我,只怕会搭上你父子性命。”
秦隐此问,并非不相信墨踪,只是多年的明争暗斗,让他看人待事都多了一份顾虑——乱世求存不易,平常人岂会因为他人而轻易舍弃自家性命,何况墨踪还带着孩子,他能把墨离保全到今时今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然而墨踪目光坚定,显然已经打定主意。
“今夜若不是秦兄收留,离儿只怕性命难保。秦兄救我父子于危难,我又岂能见死不救。莫说秦兄于我有恩,即便是素不相识,以我往日的性子,遇到胡狼十骑那等残暴之徒,也要拼死一战。”说到此处,墨踪面现悔意,“只可惜,界村老者冒险收留我们父子过夜,却被胡狼十骑残忍杀害,我未能将其救下,却仓皇逃走,实在惭愧!”
秦隐见墨踪心意已决,心中大喜,口中却宽慰道:“墨兄弟切莫自责,以胡狼十骑的凶残,纵然墨兄弟出手,也未必能救下界村村民,只怕还会白白送命。”说到此处,秦隐心中又是一黯,眼下情形与界村无异,纵是墨踪愿意相助,只怕也于事无补,反倒还连累了墨踪父子。
“爹!”
一声轻唤,将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后房入口处。只见秦风揉着惺忪的眼睛,站在楚云身边。再看楚云,却是双眼通红,脸颊带泪,显然刚才在屋内伤心痛哭。
“爹,你为何还没安睡?娘在我床边哭泣,把我哭醒了,娘为何伤心?”秦风问完,这才注意到墨踪父子,尤其是看到墨离,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与好奇,想是平日里居于这深山之中,难得见到年岁相近的同伴,此时看到,目光竟舍不得离开。
秦隐看到秦风出来,一个念头在心中电闪而出,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楚云和秦风身边,拉着他们回到墨踪面前,正色说道:“风儿,跪下!”
秦风抬头诧异地看着秦隐,眼中满是不解。莫说是秦风,就是墨踪也不知道秦隐意欲何为,便是方才还狼吞虎咽的墨离,此刻也狐疑地看着秦隐父子。
“跪下!”
秦隐见秦风站着没动,稍不耐烦的催促。
秦风察觉到父亲语气中的不容抗拒,极不情愿的跪在了墨踪面前。墨踪错愕之后,赶紧站起身来想扶起秦风,哪知这时秦隐也是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他身旁的楚云见了,竟也一拉裙摆,跪在秦隐旁边。
“兄长,你这是为何?”墨踪惊得改了称呼,忙不迭的要扶起秦隐一家,墨离也站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一时手足无措。
秦隐推开墨踪的搀扶,伏地三拜,这才说道:“墨兄弟,在下一家命在旦夕,你不顾安危肯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胡狼十骑不是善类,那白浪亦是武艺高强,你若助我,只是徒增伤亡。再则,我夫妻二人即使逃过了今晚,也难逃吕不韦的追杀。大难当前,在劫难逃,在下唯求墨兄弟能保我孩儿秦风性命,如此,秦隐夫妇便死而瞑目了。墨兄弟的大恩大德,秦隐此生无法相报,只能让秦风伺奉膝下,终生为奴,以报大恩!”
秦隐说完,又是伏地三拜。楚云听得秦隐所言,方才明白他为何对墨踪行如此大礼,想到秦风的一线生机全寄托在墨踪身上,也赶紧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只有秦风,此时还不知道凶险将至,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母。
适才秦隐已将自己身世告诉墨踪,墨踪自然知道秦隐父子实乃秦国王室,秦隐为保儿子周全,竟不惜让秦风为奴,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岂会放下身段如此作践自己的孩子。
墨踪正要扶起秦隐一家,墨离却在一旁气宇轩昂的说道:“秦伯伯大可放心,有我爹在,一定能打败胡狼十骑,保你们一家周全。”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秦风猛地站了起来,急道:“不需你爹,有我爹在,纵是十个胡狼十骑来了,也收拾得了。”
两人都是好胜的年纪,脸上竟都有了愠色,秦隐担心秦风失言,赶紧起身喝止:“风儿,住嘴。”墨踪也赶紧使眼色示意墨离不要再争论,两个孩子都住了嘴,却还是满脸的不服气,怒目圆睁对视着。
待两个孩子都不再多言,墨踪才说道:“秦兄请放心,无论今夜发生何事,在下一定保令公子脱离险境,日后也定会视公子如己出,与墨离无二。”
秦隐夫妇听墨踪如此说,脸色缓和,如释重负,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屋外却突然传来了秦獒一声长啸。
“来了。”秦隐沉声说道。
楚云捧起秦风的脸,泪如雨下,凄笑着说:“风儿,记住娘的话,以后跟着墨叔父,他要你往东,你便往东,他要你往西,你便往西。乱世之中求存,切不可强出头,不可参军,不可习武,娘只愿你找个安静所在,娶妻生子,安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