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误入秦营 秦獒背着墨离狂奔上山,在小路尽头一拐弯,消失了踪影。片刻之后,嫪毐一行人从林中穿出,停在了小路上。白浪跟在最后,依然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嫪毐蹲在雪地上仔细查看,地上除了一摊被踩乱了的雪,便只有秦獒上山的脚印,却没看到有下山的脚印。
“这一路上的脚印虽然凌乱,但也能看出是一大二小三个人,再加一条巨犬。吕先生给我们的指令是将秦国公子一家斩草除根,眼下看来,只怕还有漏网之鱼,而且十有八九便是秦国公子的后人。今夜我等一直守在山下,唯一上山之人便是那墨踪父子,这三人中应该有两人便是他们。”嫪毐边站起身来边喃喃自语,然后看向白浪,见他面无表情站在众人身后,便走到他跟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白先生,从这脚印来看,你觉得我们该往山上追,还是往山下追?”白浪脸上满是污渍,甚是滑稽,他跟嫪毐对视了一眼,说道:“下山路上无半点向下的印迹,上山路上倒有巨犬的脚印,在下以为当往山上追。”
“在下倒觉得此乃墨踪布下的疑兵之计,故意让巨犬上山引开我们的追击,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往山下去了。”
白浪冷哼一声,道:“那就依嫪统领的意思,我等往山下去便是。”哪知嫪毐“嘿嘿”一笑,又道:“若是他们兵分两路呢?白先生觉得这秦国公子的后人会上山还是会下山。”
白浪脸上虽然污秽,但也能看出他对于嫪毐的追问十分不耐烦:“我先前上山,见过秦隐家的巨犬,乃是一条忠心护主的大獒,名唤秦獒。若是他们兵分两路,小公子必然是跟随秦獒上山了,故而白浪认为应当往山上追。”
嫪毐不再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白浪,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须臾,才又说道:“为保万无一失,我们也兵分两路,我带着兄弟往山上追,烦请白先生往山下追,若是那秦国小公子逃往山下,请白先生切勿手软。”说完回头吩咐扛着尸体的三人,说道:“老五,老六,老七,你们把老八,老九,老十的尸体带到界村就地埋葬,然后随白先生寻找踪迹,看是否有人下山,如若在山下发现墨踪人等,取人头来见。”
扛着尸体的三人齐声应道:“是。”
嫪毐又看了一眼白浪,招呼剩下的四人快步朝上山的小路跑去。
白浪看着五人消失在小路的转弯处后,才拉了拉身上的破烂衣裳,说了声:“走吧”,率先朝山下走去。
待白浪等人走远了,嫪毐等人重新出现在小路的拐弯处,嫪毐冷冷地看着远处的白浪,一言不发,他身旁一个身材稍矮胸凸腰细的黑衣人问道:“大哥,你真的认为那秦国小公子往山上走了吗?”
此人说话的声音竟如女子一般柔声细语,言语中还带着一股媚意。
嫪毐摇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白浪此人深不可测,他说要往山上追,我也不知是不是计。眼下形势,我们兄弟只能分开来追了。”说完转过头朝向刚才问话之人,说道:“老二,你跟踪术高超,可暗中跟下山去,老五他们在明处,不好应付白浪,你跟在暗处,随机应变。”方才问话之人一点头,闪身遁入路边矮树林中,竟如鬼魅一般,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嫪毐看着山下,叹道:“想不到,这次任务不仅让我们兄弟折了三人,还逼得我们分头行动。白浪,你先前上山见过那巨犬,岂会不知道秦国公子还有后人?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们兄弟岂会这般被动!这笔帐嫪某日后慢慢跟你算。”说完一甩手,带着身旁二人循着秦獒的脚印朝山上追去。
且说墨踪背着秦风踩着杂草树丛下山,速度虽快,却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只看到村中小溪旁村民的尸体堆积依旧,被胡狼十骑残害未死的村民此刻也已绝了气息——大冷天,即使不流尽鲜血而死,也会冻死。墨踪看到收留他们父子过夜的老者的头颅尚在尸堆里,眼睛怒瞪着尚未闭上,发须上落了一层白霜。
墨踪放下背上的秦风,走到尸堆旁,说道:“逝者无辜,须得将他们安葬,以免暴尸荒野,为野兽所食。”
一旁的秦风接话道:“叔父,胡狼十骑追击在后,我们没有时间安葬这些人了。”
墨踪一时为难,想到昨夜那老者不顾风寒为他送来食物,此刻却不能让其入土为安,心里愧疚不已。正踌躇间,秦风又说道:“这荒野小村,鲜有外人到来,如若我们不安葬这些人,想来也不会有别人来安葬。叔父,不如我们将这些村民尸体焚之一炬,总比让他们暴尸荒野强上百倍。只是一旦火起,胡狼十骑必然察觉,我们便须尽快离去。”
墨踪心想,胡狼十骑和白浪都不是等闲人物,出了竹林只怕会分兵朝墨离的方向追击,如果现在放火烧村,说不定能将他们引到山下来,如此便能为墨离创造一线生机。想到此处,墨踪便赶紧从村民屋中取来干柴干草等易燃之物,架在尸堆上,又将昨夜胡狼十骑留下的火堆扒了扒,从灰烬里刨出几块尚未熄灭的炭火,将干草引燃了,扔到尸堆上,熊熊大火立时燃了起来,浓烟直往上冲。这时那一片村屋中传来了一声马嘶,墨踪循着声音寻到一座木屋旁,却见胡狼十骑的坐骑和昨夜那秦兵的马都拴在屋侧一排木桩上,胡狼十骑的十匹马闷声不响,却十分神骏,相比之下,那秦兵的马逊色不少,正低头轻嘶。看到马后墨踪心下大喜,问秦风道:“风儿,你会不会骑马?”秦风摇摇头,道:“我与爹娘居于深山,平日打猎都是徒步,从不曾骑马。”墨踪笑道:“无妨,胡狼十骑这十匹马十分神骏,体力和耐力都属上乘,你我同乘一匹。”说完解下十一匹马中最健硕的一匹,一踩蹬跨了上去,谁知那马却高声嘶叫,四蹄乱蹬,差点将墨踪掀翻下来。墨踪无奈,从马上飞身跃下,又连着试了两匹,皆是如此,秦风在一旁看了,说道:“叔父,看来胡狼十骑的马匹认主,你不妨试试最后那匹,看那马鞍,不像是胡狼十骑的坐骑。”墨踪闻言,朝最后那匹马看去,那是昨夜那秦兵的马。
“只能如此了。”墨踪说完,便朝最后那匹马走去。秦风右手一翻,手上多了一个物件,阳光照在那物件上,反射出一道强光,正好照在墨踪脸上,刺得他眼前一花。墨踪抬手挡住眼睛,这才看清秦风手上之物,正是他在竹林中用来杀人的那把匕首。
“风儿,你要干什么?”墨踪沉声问道。
“既然这十匹马我们用不上,便刺死它们,不然胡狼十骑定会骑着它们来追杀我俩。”
秦风话语冰冷,字字如箭,墨踪心中竟莫名的起了一阵寒意,他拦住秦风,说道:“我们把其余马匹驱散便是,何必要杀它们呢?”
秦风摇摇头:“我听我爹说过,赵国经过胡服骑射的变革之后,所用的马大多是经过特别训练的胡马,赶走它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再则,即便眼下强行赶走了,它们也定会回来,到时载着胡狼十骑来追赶我们,我们再想逃脱便很难了。”
墨踪知道秦风所说乃是实情,但要立刻刺死这十匹马,却又觉十分残忍,人命是命,马亦是命,如若为了逃命便杀了这些马,那跟胡狼十骑屠杀村民有何不同?再则,秦风曾在竹林里毫不留情的杀了虎狼中已被擒的老八和老九,此子杀性太重,若任由他这般杀伐,日后只怕杀性难抑。想到此处,墨踪对秦风正色说道:“风儿,人畜皆是性命,不可随意屠之。”秦风看着墨踪笑了,似乎墨踪所言乃是无稽之谈:“叔父,如今你狠不下心来杀这几匹马,届时被胡狼十骑追上,他们可会放过我们?”墨踪摇头,但仍坚定的说道:“我师承墨家,墨家祖师曾云:‘杀无辜者得不祥’,若为逃命便草菅性命,便违背了我墨家宗义了,这等事,我们绝不做。”
秦风见墨踪态度坚决,便敛起笑容,一言不发向最近的一匹马走去。墨踪见状,忙挡在秦风身前,秦风见状笑道:“叔父放心,我爹娘说过要我对叔父言听计从,叔父的话侄儿自然不敢违抗。”说完绕过墨踪,走到马前,挥动匕首斩断了缰绳。墨踪这才放下心来,待秦风将所有马匹的缰绳全部割断,便与之一起高声呼喊催赶马匹,谁知那些马果如秦风所言,只在原地摇头摆尾转圈,不肯离去。
正在两人大声吆喝驱赶马匹之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墨踪身后响起:“奉劝两位,不要白费力气,这些马久经沙场,可不是阁下几声吆喝就能吓跑的。”
墨踪大惊,猛回头朝木屋前看去,只见三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每人肩上扛着一具尸体,正冷冷的看着他们,而在这三人身旁,还站着一个头发焦黄、满脸污渍、衣裳破烂的灰衣人。
“来得倒快!”墨踪看着眼前四人说道,在他们身后,尚在燃烧的尸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秦风紧握匕首走到墨踪身旁,白浪看到秦风,脸上不动声色,眼眸却不易察觉的亮了亮。
“这不是你儿子!”胡狼十骑先前见过墨踪父子,故而一眼认出墨踪身边的孩子并不是墨离。
墨踪没有答话,眼前的胡狼活着的加上死了的一共只有六骑,这活着的三人虽然黑巾蒙面,但显然都不是嫪毐,料想嫪毐带着剩下的人上山追墨离去了。墨踪的心直往下沉,忍不住朝那雪白的高山上瞥了一眼。
“昨夜我大哥已经放过阁下父子,你们不去秦国寻亲,却要来趟这趟浑水!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们兄弟了。”说完,三个黑衣人便弯腰准备放下肩上的尸体,却都未察觉身旁的白浪往后退了一步,三人刚刚低下身,肩上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放下,灰影一闪,一道亮光从三人小腿后划过。
三具尸体都掉在了雪地上,三人的双手都撑在了尸体上,被亮光划过的小腿部位没有半点异样,可身体却弯着腰一动不动,像冻僵了一般。
白浪右手举着那柄窄剑,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尸堆上的火焰在他身后跳动,东边刚刚爬上山顶的太阳正好顶在他头上。
黑烟滚滚,人肉的香味四处飘散,此乃是胡狼十骑的最爱。
而此时,三个黑衣人已无暇去闻这香味了,他们的小腿开始血流如注,如井中漫出的水一般汩汩溢出,三人终于趴倒在了那三具尸体上,痛苦大叫,六条断腿却还立在原地。
仅用了一剑,三个高手的六条腿便被齐刷刷切断,白浪的武艺,比他昨夜展现出来的要高超得多!
而就在昨夜,就在此地,胡狼十骑活生生切下了界村妇孺的四肢,他们怎会想到,仅过去几个时辰,这断肢的痛苦也会落在他们自己身上,冥冥之中的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
哀嚎声响起,白浪却不理会,剑光一闪,窄剑又隐入了袍中。
“你为何不干脆了结了他们?”墨踪问道。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哀嚎,实在不愿再听了。
“他们不配死在我的剑下。”白浪冷冷说道,口吻竟与秦风要杀那十匹马时的口气有几分相像。